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禪定在面对苦痛、疾病
与死亡时的作用

[作者]坦尼沙羅尊者
[中譯]良稹
Using Meditation to Deal with Pain, Illness & Death
by Ven. Thanissaro Bhikkhu

原文版權所有 ©  2003 坦尼沙羅比丘。免費發行。本文允許在任何媒體再版、重排、重印、印發。然而,作者希望任何再版與分發以對公衆免費與無限制的形式進行,譯文與轉載也要求表明作者原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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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今天的談話主題,是有關禪定在面對苦痛、疾病與死亡時能起的作用——這是一個不甚愉悅但極其重要的命題。令人悲哀的是,人們只有在面臨絕癥時,才開始思考這類問題,那時候,往往來不及作充分准備了。盡管今天會議主要討論的是醫學對艾滋病能夠做什麼,我們不應當自滿。即使艾滋病及其並發感染癥未奪取你的生命,還有其它病癥會,因此最好是有所准備,修練當醫學——無論中醫、西醫還是其它療法——不再能幫助你,你只有自己可以依靠時,所需要的那些技能。據我看來,培養這些技能的唯一途徑是修練心智。另一方面,假如你正在照顧絕癥患者,禪定可以爲個人的靈性與情感補充力量,使你得以在困難的情形下繼續前行。

        有關禪定在對治疾病與心理疲潰感中的作用,書籍、報紙、雜志、電視等媒體已有不少報道。 與媒體抓住某個專題作報道時的情形無異,對禪定是什麼、能爲你做什麼,它傾向於或者高估、或者低估。這是典型的媒體風格。聽那些報道,就像是聽汽車推銷員的推銷。他不需要懂得如何駕車、養車。他的唯一任務是指出車的賣點,也就是能說服你掏錢購買的那些優點。但是,假如你真打算開那輛車,就必須研究駕駛手冊。我今天打算討論的正在於此: 在緊要關頭能夠助你的一部禪修使用手冊。
        我在這個領域已有不少親身經驗。離開泰國的前一年,我染上了瘧疾——它與艾滋病相比,雖是完全不同的一類病,卻仍然是世界上致命人數最高的病種。目前世界上每年死於瘧疾的人數超出了任何其它疾病,這還是在六十年代世界衛生組織發起過一場大規模的鏟除運動之後。大量的奎寧被分送到第三世界國家村民的手中; 沼澤與居家被噴撒了劑量致人命的殺蚊藥滴滴涕。但如今,瘧疾寄生蟲產生了新變種,西藥已無法對治; 蚊蟲對滴滴涕已有了抵抗力,瘧疾的死亡率再度回昇。當你想把全副希望寄托在國家健康研究機構或紹克研究所研發出治愈艾滋病的神藥或疫苗時,要記得這一點。
        我很幸運。你們可以看見,我活了下來,但只有在熱帶病專家們提供的最佳療法失敗後轉向傳統醫學,才活得此命。同時,我仰賴過去數年間一直在修練的那類禪定,在發病期間幫助我度過了最險惡的陣痛與昏亂。正是這個經驗,使我確信它在該類情形之下的價值。
        除了我自己的經驗外,我還熟悉本地與泰國幾位身患癌癥或其它重癥的禪修者。從他們那裏我了解到,那類禪定有助於對付他們的病癥以及比癌癥本身更可怕的治療過程。談話中我也將討論他們的經驗。
        不過首先,我想請大家坐著作幾分鐘禪定,這可以使你們對我的發言主題得以親嘗其味,有一點實際經驗,回家後也可以在它的基礎上繼續發展。
        我所教的法門是呼吸禪定。不管你的宗教背景是什麼,它都是一個良好的禪定主題。正如我的導師有一次說,呼吸既不屬於佛教,也不屬於基督教,不屬於任何人,而是誰都可以用來修習禪定的公共財產。同時,它在所有禪定主題當中也許是對身體最有益的,因爲當我們觀息時,面對的不僅是出入肺部的空氣,而且是隨著每一次呼吸而貫穿全身的能量感。假如你能夠學會對這些覺受敏感起來,讓它們平緩無礙地流動,你可以幫助身體更順利地發揮功能,給心一個對付苦痛的支點。
        好,讓我們一起作幾分鐘的禪定。舒適地坐直,保持平衡。你不必像士兵那樣堅挺身體。只是不要往前後左右傾斜。閉上眼,對自己說:『願我獲得真正的幸福,遠離苦痛。』聽起來這也許是奇怪甚至自私的禪定開端,但這樣做是有道理的。首先,如果你不能祝願自己得到幸福,是不可能誠心誠意祝願他人得到幸福的。有人需要不停地提醒自己,他們該得到幸福——我們都該得到,不過我們若不相信這一點,就會不停地找事懲罰自己,結果也以細微或粗顯的方式懲罰他人。
        第二,觀想真正的幸福是什麼,它在哪裏能夠找到,是十分重要的。略想即知,你不能在過去與未來之中找到它。過去已逝,你對它的記憶是不可靠的; 未來則是空白的不確定。因此我們真正能夠找到幸福的唯一之處是當下。但即使在這裏,你也必須懂得從哪方面尋找。假如你試圖把幸福建立在易變的事物上——聲、色等一切官感、外在的人與事——你是在自找失望,好比在一處多次塌方的懸崖邊上造房子。因此,真正的幸福必須在內心尋找。禪定好比探寶: 在內心找到某件牢固不變之寶,那件東西即便連死亡也不可觸及。
        爲了找到這個寶藏,我們需要工具。第一件工具是做我們現在正在做的: 對自己培育起善意。第二是把那股善意散佈給其它眾生。告訴你自己:『一切眾生,無論他們是誰,無論他們過去對我作了什麼——願他們也都找到真正的幸福。』假如你不培育這個心念,而是把怨惱帶進你的禪定,那麼你在朝內看時,就只看見了這一點。
        只有當你以這種方式把心清掃乾淨,把外在事情放在一邊後,這才作好了觀息的准備。把你的注意力帶到呼吸上。作幾次長入息、長出息,把注意力放在任何一個呼吸感明顯、定注時心有舒適感的部位。這可以是在鼻部、在胸部、腹部等任何部位。停在那個部位,注意出入息時那裏的覺受。不要強迫呼吸,也不要在專注時用力下壓。讓呼吸自然地流動,只跟蹤它給你的覺受。品嘗它,好像它是你想要延長的一種美妙感受。假如你的心散亂走神,就把它帶回來。不要灰心。它走神一百次,把它帶回一百次。這表示你是認真的,最後它就會聽你的。
        假如你願意,可以嘗試幾種不同的呼吸。如果長呼吸舒適,就堅持下去。假如它不舒適,就換成任意一種使身體舒適的呼吸法。你可以嘗試短呼吸、快呼吸、慢呼吸、深呼吸、淺呼吸——凡是當下你感到最舒適的。
        一旦使呼吸在你選擇的部位舒適起來後,移動注意力觀察呼吸在身體其它部位的覺受。從略低於臍部處開始。作出入息,觀察該處的覺受怎樣。假如你在那裏感覺不到一點動態,就只注意那裏沒有動態這件事。假如你感覺到有動態,要注意它的品質,看看呼吸[中譯: 隨著禪定的深入,呼吸也可以理解成風感、氣感、能量感]在那裏是否不均勻,或者那裏是否有任何張力或綳緊處。假如有張力,要想法使它放松。假如那裏的呼吸[氣感]如鋸齒狀或者不均勻,想法把它們撫平……現在把你的注意力移到該部位的右側——來到腹部的右下部位,重複同樣的過程……接下來到腹部的左下部位……上行到臍部……右……左……上腹部中央……右……左……胸部中央……右……左……喉根部……右……左……頭部中央……(在每個部位停上幾分鐘。)
        假如你在家裏禪定,可以在全身繼續這個過程——經過頭部、後背部、手臂與大腿、從你的手指腳趾流出——不過由於現在時間有限,我請你們把注意力轉回到我們方才提到的幾個部位當中的任何一個。讓你的注意力舒適地定在那裏,接著讓你的覺知意識散佈開來,充滿整個身體,從頭部到腳趾,使得你像一只坐在網中央的蜘蛛: 它坐在某一處,但對整張網絡有敏感性。這樣使覺知保持寬廣——這需要修練,因爲你的覺知傾向於縮小到一點——想象呼吸[氣]從你的整個身體每一個毛孔出入。讓你的覺知在那裏停一陣子,你沒有必要去別處,沒有必要想別的……接下來,輕輕地出定。
        我在發言後會有時間解答你們可能有的問題,不過現在我想回到先前提到的一點: 禪定的意義及其在面對疾病與死亡中的作用,傾向於被低估或者高估,只有你對自己的工具評估正確時,才能夠准確、有益地使用它。我的評論分兩部分: 禪定是什麼,它能爲你做什麼。
        首先,禪定是什麼: 在這領域裏,流行概念傾向於低估它。討論禪定治病的書籍傾向於只談兩方面,仿佛它的功效只有這些。那兩方面是: 放松[relaxation]與視觀[visualization]。 的確,這兩個過程構成了禪定的初級階段——你也許發現我們剛才的一段坐禪相當有放松感,你在想象呼吸[氣]穿過身體時或許也作了一些視觀——但是禪定的內涵比這要多得多。人類歷史上偉大的禪修者們所做的,遠甚於僅只把握了放松反應。
        禪定作爲一個完整的過程,包括了三個階段。首先是,帶著念住的放松,使心在當下有舒適感——因爲只有當它在當下有舒適感時,才能入定安住下來。不過這句話裏的要緊詞語,乃是念住。你必須有全然的念住,知道你正在做什麼、你的心是否住於它的禪定對象、它是否在走神入睡。假如你只是放松地打起磕睡,那不叫禪定,那種情形下沒有什麼可作爲繼續發展的基礎。不過,假如隨著心舒適地安住於當下,你能夠繼續保持全副覺知,那樣發展下去,就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隨著心越來越牢固地定入當下,它獲得力量。你會感覺到,仿佛你的那些分散的注意力——擔憂這事、記掛那事、種種先見等等——如今匯聚起來,心呈現一種整體感與合一感。這就給心富裕了力量感。隨著你讓這股整體感繼續發展下去,你會發現,它變得越來越堅實,無論做什麼,它存在於你的一切活動之中。這就把你引向第三階段。
        隨著你對這副整體感的保護越來越一心一意,你會越來越敏感起來,對可能推翻這種平衡感的那些事物越來越有洞察力。在初級層次上,你注意到,假如你做任何傷己害人之事,就會破壞它。接下來,你開始注意到,心裏諸如貪、欲、怒、癡、懼等東西,只要一出現,也能夠使心失去平衡。爲了減少它們對心的影響力,你開始分辨解決之道,直到你能夠達到一種不再被這類事物——或者任何事物——觸及的覺知層次,那麼你就從它們之中獲得了解脫的自由。
        我在稍後將會解說,正是這些比較高的禪定層次,才是最有益的。假如你把禪定練習只作爲一種放松的形式,它對於你的疾病中來自壓力的那個部分固然是有效的,不過艾滋病當中除了壓力之外,生理與心理上的因素還有更多,如果把自己局限在放松或視觀方面,那麼你並沒有得到禪定能夠提供的全面利益。
        現在我們來談談當你面對重病與死亡時,禪定能夠爲你做什麼的問題。媒體對這個領域既有高估、也有低估。一方面,有些書告訴你,一切疾病來自你的心,只要令心端正,就會好起來。有一次,一位24歲左右患了肺癌的女青年來走訪我的寺院,她問我對那些書有什麼想法。我告訴她,有些病純粹來自心理因素,這種情形下,禪定能夠治愈它,但也有的病來自體質因素,禪定再多也不能使它消失。假如你相信業力,有的病來自現業——也就是你當下的心態——有的病來自舊業。假如是現業病,禪定也許能夠使它消失。假如它是舊業,你對禪定的最大期望是,它能夠幫助你帶著病與痛生活,不受其苦。
        另一方面,假如你告訴病人,他們在受苦,是因爲他們的心處於不良狀態,想要康復,完全得靠自己把心糾正過來,那你是在他們正感到虛弱、悲慘、無助、孤獨的情形下,再給他們添加了一項沉重的負擔。我談到這裏時,那位女青年笑了,說她同意我的看法。她一得到癌癥的確診,朋友們就送了她大堆的書籍,講述如何透過意念使疾病消失。 她說,自己若是相信燒書有益,可能早就把那些書付之一炬了。我本人認識不少人,他們相信自己身體健康,是代表了自己的心態良好。健康時盡可以這樣想,不過一旦生了病,他們就會覺得這說明自己禪定失敗,於是便陷入了困境。
        有一點你應當十分明確: 禪定的目的是爲了找到內心的喜樂與安寧,獨立於身體與外界發生的其它事件。你的目標是,在內心找到一件牢固的東西,無論身體發生了什麼,你可以有所依靠。假如透過禪定,碰巧能夠對身體起到醫療作用,固然更好。禪定對身體發生突出影響的例子有過很多。我的導師有一位弟子——一位五十多歲的女士——早在十五年前被診斷患有癌癥。當時醫生說她只有幾個月時間可活,但她藉著禪定,至今仍然活著。她把自己的禪修定在『盡管她的身體可以有病,她的心卻不必也有病』 這個主題上。幾年前我去醫院看她,那一天她正經歷了腎切除手術。她坐在床上,明朗、清醒,似乎什麼也沒有發生。我問她是否痛,她說,是的,一天二十四小時,但她不讓痛進入她的心。實際上,她對待自己的疾病,心態比她的丈夫還要好,這位未修禪定的丈夫如此擔心失去妻子,以至於自己也病倒了,結果她還得照顧他。
        不過,這樣的情形畢竟不是常例,你不應只滿足於身體的存活——因爲,如我先前所說,假如這個病沒有奪去你的生命,還有其它事必定會,直到你找到心裏那個連死亡也不能影響的寶藏,你實際上並不安穩。要記得,你最寶貴的財產就是你的心。假如你能夠使它保持健康,無論周圍發生了什麼,那麼你什麼也沒有損失,因爲你的身體的存活只到死爲止,但你的心仍將續存。
        因此,在審查禪定能爲你做什麼的問題時,你應當更多地關注它如何助你面對痛、老、病、死,維持你內心的平靜這個問題,因爲這些事,總有一天你必須面對。實際上,它們是人生正常的一部分,雖然現代人已視之爲反常。我們所受的教育,視永恒的青春、健康與美貌爲我們生來的權利。當這些事物離棄我們時,我們就覺得出了可怕的麻煩,這必然是某某人的過錯——或者自己或者他人。不過實際上,它不是任何人的錯。我們既然出生了,老、病、死不發生是不可能的。只有當我們接受它的不可避免性時,才能夠開始以明智的方式面對它,不受其苦。看一看你的周圍。那些拼命試圖否認自己正在老化的人——透過鍛煉、飲食、手術、化妝等等方式——他們正是受衰老之苦最深的人。對病與死的態度也一樣。
        現在我打算集中談談如何運用禪定面對並超越苦痛、疾病、死亡的問題。首先是痛感。當它發生時,首先你得接受它的存在。接受此事本身就是一大進步,因爲多數人遭遇痛苦時,試圖否認它存在的權利。他們以爲把它往外一推就能夠避開它,不過那樣做,無異於一扔報稅表借此逃稅: 你也許能逃一陣子,但必然爲當局抓獲,那時比先前更糟。因此,超越痛感之道,首先是理解它、熟悉它,這就意味著安忍它。不過,禪定卻可以提供一個法門,使你雖生活在痛感中,卻可以把自己從痛感中分離出來,因此即使它在那裏,你也不需要從中受苦。
        首先,假如你掌握了觀息與調息的技巧,使它舒適起來,就會發現,你有能力選擇把覺知安置在某一個部位。如果你願意,你可以定於痛感,不過在早期階段,最好定於舒適的身體部位。讓那痛感占據另一處。你不打算把它趕出去,但也沒必要搬入同住。只把它當成自然現象,當成正在發生的事件,但它不一定正對你發生。
        另一個技巧是,讓呼吸[氣]穿過那股痛。假如你能夠對每次呼吸時貫穿身體的呼吸感[氣]敏感起來,就會注意到,你往往圍繞著痛感構造起一層緊綳的硬殼,在那裏,體內的能量難以自由流動。盡管這是一種回避戰術,實際上它使痛感增劇。因此,隨著你的出入息,想象那股氣息直接穿過痛感部位,使這層張力的外殼融解開來。多數情形下,你會發現此法可消解相當一部分痛感。例如,瘧疾發作時,我發現它對消解聚集在頭部與肩部的大量張力極其有用。有時,痛感劇烈得難以呼吸,於是我觀想呼吸[氣]透過體內所有那些經絡的中心——胸部中央、喉部、前額中央等等——流進來,張力就會消散開去。不過,也有些人會現讓呼吸[氣]穿過痛處反而使痛感增劇,這說明他們沒有正確地專注。這種情形的解決辦法是,專注[把覺知定於]身體對應的另一邊。換句話說,假如痛感在右邊,就專注左邊。如果它在你的頭部——指具體部位——那麼就專注手與腳。(順便說一句,這個技巧對偏頭痛特別有效: 比方說,假如你的偏頭痛在右側,你就定在身體左側頸部以下的諸種氣感。)
        隨著你的定力越來越強、越來越靜止,你可以開始分析痛感了。第一步是,把它的身心兩部分區分開來。把實際存在的體痛與隨之而來的心理苦痛——也就是那股該當或不該當的受迫害感,那股怕痛感會越來越劇烈、它預示著完結等等的畏懼感——區別開來。接著提醒自己,你不需要與那些念頭站在同一邊。假如心要那樣想,你不需要跟進去。當你停止輸入時,就會發現,過了一陣,它們開始離去,正像一個來和你說話的瘋漢。你要是與此人對起話來,過一陣你也會發瘋。不過,你由那瘋漢盡管說,但不參與對話,過一陣他就會走開。你心裏的那一切垃圾念頭也同樣如此。
        隨著你剝除圍繞痛感的一切心理附著物——包括痛是你的、或者是對你發生的想法——你發現,最後來到一個簡單的標記,僅是說: 這是一種痛,它就在那裏。當你能夠超越這一點時,那就是你的禪定達到一個突破的時刻。一種做法是,只注意這個標記會昇起、接著消失。當它來臨時,它就增加那個痛。當它消失時,那個痛就消失。接著,試著把身、痛、你的覺知,看成三件分開的東西——像是打成結的三根線,現在你把它們解開了。當你做得到這一點時,就會發現再也沒有你不能忍受的痛了。
        禪定能夠助你的另一個領域是,使你安忍身體有病這個單純的事實。對一些人來說,接受這個事實是疾病最艱難的部分之一。不過一旦你在心裏培育起一個牢固的定力中心,你可以把喜樂建築在那裏,開始以平靜得多的態度看待疾病。我們必須記得,疾病並沒有從我們這裏騙走任何東西。它只是活著的一個部分。如我先前所說,疾病是正常的,健康才是奇跡。身體的各個複雜系統全部工作正常,是一件如此不可能的事,當它們出毛病時,我們是不應該喫驚的。
        許多人抱怨說,愛滋病或癌癥最難忍受的部分,是他們對自己的身體有那種失控的感覺。不過,一旦你對心的控制程度有了提高,就會開始懂得,你能夠控制身體的想法,本身是一種幻覺。身體從來沒有與你達成協議,服從你的意願行動。你只是搬了進來,強迫它喫飯、行走、說話,等等,接著就以爲你是主管了。但即使那樣,它仍然自行其道——饑餓、拉屎、拉尿、放屁、摔倒、受傷、生病、衰老。你想一想那些最以爲自己能控制身體的人,比如健身家,他們實在是最受奴役的,一天必須喫足夠十個索馬裏人活命的食物,花幾個鐘頭推拉金屬杆,把所有能量化在那些根本無用的操練上。如果他們不練了,那些充氣式膨大的肌體很快就會回縮。
        因此, 在爲給你提供觀察生命真實色彩的一個視角方面,禪定的一個重要功能是: 使你在身體開始重振其獨立性時,沒有什麼受威脅或喫驚之感。即便大腦功能開始失常,那些已經藉著禪修發展了念住的人也能夠覺知這個現象,並且把那一部分身體給放下。我的導師有個弟子必須接受心臟手術,期間醫生們顯然切斷了流向大腦的主要血管之一。當他醒來時,即能夠分辨出自己的大腦功能不太正常,不久他就發現,這件事影響了自己對事物的認知。比如說,他以爲自己對妻子說了什麼,於是對她的毫無反應感到氣惱,而實際上,他只是想要說什麼,但並未對她說出。發現這個問題時,他能夠聚集起足夠的正念,保持平靜,單只觀察大腦中正在發生的事件,一邊提醒自己這是個出了故障的工具,不再因爲事不協調而生氣。逐漸地,他終於能夠重新正常地使用他的那些功能。他告訴我,能夠觀察到自己大腦的運作與故障,並意識到腦與心是兩件分開的東西,實在是一樁神奇之事。
        最後,我們來談談死亡這個話題。如我先前所說,禪定的一個重要階段是當你發現,心的內部有一個覺知核心,身體死亡時它並不死。如果在禪定中你能夠達到這一步,那麼死亡根本不是問題了。即便尚未達到那一步,你也可以作好准備,使自己死得善巧,不像多數人那樣在散亂中死去。
        死亡來臨時,各種各樣的思想——對未做之事的遺憾、對已做之事的遺憾、對你所愛但不得不離開者的憶念——會湧進來充斥你的心。有一次我觸電幾乎死去,盡管目擊者說幾秒之內電流就被切斷,對我來說,卻好像經歷了五分鐘。在那段時間裏,我內心思緒萬千,一開始是想到我將死於自己的愚蠢。接著下了決心,真要死,最好做得正確,於是我不讓心去攀緣那些洶湧而來遺憾等種種情緒。我似乎做得還順利,接著電流停止了。
        假如你還沒有修過禪定,面對這種經歷可能難以應付,不管什麼東西呈現出來,心將會攀附上去,然後就被帶往那個方向。不過,假如你已經修習了禪定,能夠善巧地放開你的思緒,或者懂得哪些思路該抓住、哪些思路該放過,就能夠應付這個情形,拒絕落入任何不屬於最高品質的心理狀態。假如你的定力牢固,你可以把這作爲對自己一直在培養的技能的終極檢驗。假如有痛感,你可以看一看哪一個先消失: 是痛感還是你的覺知核心。你可以放心,不管發生什麼,痛感會先消失,因爲那個覺知核心是不可能死的。
        這一切,歸結起來的意思是,只要你還活著,禪定能夠改進你的生活質量,使你以平等舍離之心,看待痛苦與疾病,並從中學習。當該走的時刻到來時,當醫生們無可奈何地放棄努力時,你一直在禪定中培養的那個技能,是唯一一件不會離你而去的東西。它會使你明智地應對你的死亡。即使我們不願想它,死亡必然來臨,因此我們應當學會正視它、壓倒它。要記得,善巧地應對死亡,是你一生善巧而活的確證之一。
        到此,我一直把談話局限於艾滋病等絕癥患者所面臨的困難,沒有直接討論照顧這些患者的護理人員所面臨的困難。盡管如此,對於如何處理這類問題,你們當可從中吸收一些有益的要點。禪定能夠爲你們提供一個靜休、聚能之處。它還有助於提供一種距離感,從適當的視角觀察自己的作用。病人的病情惡化或死亡,並非是護理人員失敗的象征。只要你的病人還活著, 你的責任是盡量改進他們的生存品質。當那位病人離去的時刻來臨時,你的責任是幫助他增進死亡的品質。
        有一次,一位修習禪定多年的老人,在得知自己身患晚期癌癥時,來向我的導師告別。他打算死在家裏,可是我的導師卻告訴他,留下來,死在寺院裏。他若是回家,就只會聽見侄兒侄女們爲他的遺產爭執不休,那樣可能把他的心置於不良狀態。因此,我們爲他安排了一個留住的地方,讓他的同爲禪修者的女兒來照顧他。不久,他的身體系統開始破壞,有時他似乎開始被痛苦所壓倒,於是我讓他的女兒對著他的耳悄聲地重複禪定要點,在床邊念誦他愛聽的佛教經誦。這對他起到了靜心的作用,當他在某夜淩晨兩點離世時,看上去平靜安詳,覺知清晰。第二天他的女兒告訴我,她毫無悲傷遺憾,因爲自己已盡了最大的力量,使他的死亡過渡順利。
如果病人與護理者都是禪修者,這種情形之下,事情對雙方來說會容易得多。病人的死亡一定不等於護理者對其他患者的照顧能力的死亡。
        我想討論的主題到此都已覆蓋。恐怕你們當中一些人覺得我的談話不那麼振奮人心,不過我的目的一直是爲了有助你們看清面臨的現狀——既對病人,也對病人的護理者。假如你對病痛與死亡這類事采取回避的態度,只會更加痛苦,因爲你拒絕爲自己妥善准備。只用當你把它們看清楚了,明確懂得什麼重要,什麼不重要,堅持你的優先選擇時,才能夠超越它們。
不少人發現,絕癥的診斷,使他們平生第一次清晰地審視人生,使他們對真正重要的事有所領悟。達到這種領悟本身就可能使他們的人生品質大有增進——遺憾的是,他們得等到這個地步才能夠看清真相。不過,無論你的情形如何,我請你們對改善自己的心態盡量作出努力,因爲等到其它一切都離你而去時,那個心態能夠續存下去。假如你還沒有付出時間培養它,那麼它也沒有什麼可以回報你。假如你訓練了它,善加照料了它,它將會數倍地報償你。而且,如我希望已經闡明的那樣,禪定對於幫助你穩固自己的心態,使它超然面對來之一切,是一件效益甚廣的工具。
        謝謝大家聽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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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訂正 1-12-2009